十四、當他一敗塗地(小白番外)
吃飽喝足後,便開工了。
螣霄洗漱畢,自動自發地爬上春水肩頭,惹來春水異樣眼光。
這小子,敢情把她當成移動式座駕了?
春水正想發作,卻驀地眼往上瞟了一眼,忖度小白體量微薄,自個也不是這麼小氣之人,便由他去了。
一人一龍來到書案前,春水伸手檢閱畫布一番,確認墨已晾乾,便備妥作畫工具,著手後製。
人像、個檔資料,通緝海報上不都是如此嗎?
待要標示螣霄的個人資料時,春水才驚覺自己對他壓根不了解。
「小白,你幾歲啦?」
擊中小白自傲的點,「本君今年一千六百歲……」話語未停,帶著瞧不起的眼神瞧著春水,「哼,小毛頭。」
春水頭轉也不轉,嘴裡嘀咕著,「原來是老祖宗。」活化石嘛!她尊老愛幼,不計較。
「體長呢?」
「一整座深劈峽谷。」
誰知道那峽谷多長?食指關節叩著桌子。「具體點!」
小白苦惱了,「我不知凡人用的算法。」
春水想想,也是,深深地看了小白體型一眼,直接將他揪下,找出量尺橫量豎測,「一尺,三十公分長,」又拿來體重計測量他的重量,「唔,一公斤不到……」才一百三十七克,跟Xphone一樣,簡直輕如鴻毛,難怪她一點都不覺得重。
螣霄羞惱,他可不曾這麼渺小過,要不是……要不是,他不願回想,只一邊暗自罵道:這該死的禁制,一邊又主動爬回春水肩膀。
春水照實謄上結果,寫得就像產品標示一樣,只差沒寫上保存期限。
最後,蓋上春水的大印,正當她以為大功告成之時,這才發現一件最重要的事情。
「啊,我忘了題上你的名字。」
其實春水寫了,只是她寫的是「小白」,還真是心口如一啊!春水檢討一下自己的不細心,趕緊將「小白」二字畫掉,心隨意動,畫筆便呈現修正液的效果;待要改寫「螣霄」二字,她才發現不知道是哪兩個字。
「小白,你的字怎麼寫啊?」
螣霄把她視為不識字的文盲了,「呿,怎麼大字都不識一個,果然是小丫頭。」
身為龍族的螣霄,當然是以自家為傲,相對地認為大家知道他們的鼎鼎大名也是理所當然,渾然天朝上國的心態。
螣霄竄到春水的手邊,理所當然地想提筆書寫,卻發現一件殘酷的事實,牠的爪子連握著筆管半徑都不到,更甭提寫字了。
沮喪地窩回自家地盤,垂頭嘆說:「螣蛇的螣,凌霄的霄。」
說完後,螣霄有些恍神。
他想起從前在龍宮的時候了。
◎◎◎
在螣霄眼裡,龍宮是世上最巍峨富麗的宮殿。
而龍宮,是他的家。
龍族聰穎,又以螣霄為最。
甫出生時,他便有記憶,螣霄是父王親自給他取的名。
好奇地張望用雙手捧著他的父君,他雖不懂,儘管疑惑不解,嘴裡卻試圖問「什麼意思啊?」、「螣霄是啥啊?」
可惜,他不會說話,只會像玩兒似的吐出一堆小泡泡。
龍王哈哈大笑,笑聲直達天聽,愛憐地擦過兒子的口水,「你這小崽子,著實愛玩了些。」拭畢,又愛不釋手地摸摸他的頭,「活潑些也好,精力無窮,以後定當能成龍族一大樑柱。」
趴伏在父王胸膛上的螣霄懵懵懂懂,只覺愛睏地睡去了。
稍長,螣霄已可化作人形,奔向坐在龍座上的父王,也只達他膝蓋上一些。
兩只肥肥短短的小手抱住龍王的小腿,小螣霄奶聲奶氣地說:「父君,螣霄是什麼?很厲害嗎?今天蝦情先生說我很厲害,真的嗎?」
龍王爽朗直笑,雙手輕輕地將兒子捧起,端坐在自個大腿上。
「我們家的螣霄當然是最厲害的。」
螣霄玩著龍王的手指,歪頭不解地問:「真的呀!可是,螣霄是什麼啊?」 他還是不懂。
龍王點著他的額頭兩下,「螣霄就是父王的兒子,也就是你啊!」
螣霄懂了,「那……螣霄是什麼意思啊!」
龍王的雙目蒙上一層迷霧,「凌霄,升上雲端;螣蛇,上古神獸是也,無足即能飛,是我們龍族最大的驕傲,沒有爪子,卻有崇高的力量。」語氣稍作停留,大掌拍了兒子兩下,「你必定是我們龍族的驕傲,螣蛇無足,你卻四肢健全,父王相信你將來必成大器,比螣蛇更有成就,而騰雲駕霧,自不在話下。」
螣霄很享受父君解說這番話的凜肅,散發著神聖而崇高的光輝,讓他看呆了。
百來歲的他,比之凡人不過垂髫,能記下龍王這番話語已是十分難得,但要細究其因倒是牽強了。
時光荏苒,甫滿五百歲的螣霄相貌堂堂,俊逸非凡。
雖然臉孔上仍帶些稚氣,卻已集雙親的優點於大成,活脫脫一個美男子。
五百歲對龍族而言是件大事,因為要舉辦龍子龍孫們的的成人禮。
螣霄守禮地排在同儕隊伍裡,長長的一列後生跟著神龜爺爺走上祭台。
輪到螣霄的時候,他立時跪下,動作俐落,完全不拖泥帶水。
他望著眼前的長輩們,身形不動,用眼角逡巡了一回,臉上滿是自信。
螣霄沒有料錯,這些長輩一個一個地輪流朝他的額心點下硃砂印記,硃砂本身沒特別意思,但蓋的人數卻表示此後輩被認可的程度。螣霄自信十足,果然前輩們均在他額心點過,無一疏漏。
就連他父王,在承襲龍王之前,也是缺了幾人的認可。
其他的龍子龍孫們受印後便默默退下,在龍族裡,實力代表一切,他們服從強者,不會癡纏不服。
可是,最後一個在他額心點下硃砂的父王,卻是一臉憂心忡忡,不再聽見歡笑。
為什麼呢?螣霄想。
幼年他不懂,現如今他早已明白,興雲霧遊走其間不過是反掌折枝。
既然超越螣蛇指日可待,那為什麼,父王會不高興?
螣霄又帶回更大的疑問。
輾轉過了九十餘載,螣霄五百九十八歲那年,龍宮發生了大事,這件事情影響他後來的路途,致使他命運坎坷。
西海之濱,蛟族橫行,近來行事尤為狂蕩,眼下都已大舉進犯東海龍宮。
龍王帶了一大伙長老前輩,底下又攜滿千萬蝦兵蟹將,站在龍宮口,出發前宣誓了一番,勢將敵人拿下。
待要出發,這時,螣霄站了出來,一臉堅定。「父王,我也去!」
龍王臉上烏雲密佈,「豎子,滾回去。」拿起穿天戟威嚇,被一旁的長老們勸下。
螣霄不為所動,只說,「我要去!我能行!歹人來襲,吾等自當保衛家國,怎可當縮頭烏龜蜷伏角落!」
神龜爺爺要不是年紀大了,人不在現場,要是聽到這話,臉色恐怕會不太好看。
但不是龜的龍族們卻十分欣慰,有這種後輩還求什麼呢?當下紛紛鼓吹龍王讓螣霄隨行。
龍王氣不成聲,卻礙於長老們的顏面,只得咬牙應承。
螣霄說得沒錯,那一戰,打了整整一年,說他陣斬萬千都不為過,只會更多,不會再少。
他一戰成名,回到父君的面前,滿心期望被稱許,卻只換來父王深深的一句嘆息。
「唉,霄兒,你不懂啊、你不懂,果真是太年少。」
螣霄掉下嘴角,惆悵地回寢殿去了。
那天夜裡,他輾轉反側,履睡不著,惱怒地坐起。
這時,房裡傳來一句話。
「龍霄殿下,是否夜深寂寞,愁不遇知心人。」
螣霄是只有父輩兄長們才有資格叫喚的名,龍是統一姓氏,螣則是被認可的龍子才能戴上。
螣霄是什麼人?就算被人說中了心事也決計不會高興,當下只有大怒。
「宵小之流何以猖獗至廝?敢對著本君指指點點,你算是個什麼東西。」隨手拿起桌上的佩掛,唰地一聲朝聲源處扔去。
可惜,光聽見東西落地的聲音,螣霄即可判定並沒有砸中。
他又驚又疑,向來六藝斐然,尤以射御為最的他,今日竟然會失手!
「你是誰!速速給本君現形來!」
於是,黝黑一室,漸漸亮堂,一抹透明看不清面目的黑衣現形。
螣霄很是不屑這種不敢揚露面貌的角色,看不清來人的他自然是嗤哼一聲。
「你是怎麼進來的?」碩大的龍宮,竟然毫無一人發現異狀!
穿得像巫族的黑衣人不以為意,仍是不卑不亢地說:「小的不過一介無名,至於如何進來,殿下是否還記得今日之戰,殿下在戰場上無意間拾得的一枚黑珍珠?」
螣霄想起來了,快速翻起錦被,果然發現腰間那枚寶珠。
遲疑地望向來人,「你……是珠中魂魄?」原來是靈魂,難怪打不著。
「不錯。」黑衣人點頭,後幽幽地說,「小人是名再平凡不過的異鄉人,後遭逢變故,被蛟族狙殺封入此珠裡,此後,受蛟族印記所封,致使小的已經數千年不見天日。」
「所以,一旦脫離了惡蛟之手,你便出來了。」
「是的,殿下。」
螣霄沒興趣了,「嗟,你自由了就速速離去吧!本君對結草銜環沒興致。」
「可是殿下,」黑衣人口氣莫名變得急迫,「今日,我無意冒犯,偶然聽見殿下和陛下的對話,小的不才,想貢獻一個法子讓殿下好生歡喜。」
「無籍籍名之輩會有什麼好玩意。」螣霄才不信呢!
黑衣人順從地應答:「小的雖然不入流,名號還是叫得出手,小人姓巫名宇。」
「巫山雲雨?」螣霄惡質的嘲諷對方。
黑衣人自當沒聽見,「確是巫山,卻是寰宇的宇。」
螣霄讚道,「好名字,可是用不對人。」
巫宇泰然自若,惹得螣霄倒是掀起玩心。
「行,本君就給你個機會,有什麼好主意說來聽聽,要是不好玩,本君定治你重罪。」
巫宇十分相信自己的點子必定能取悅螣霄,「殿下請隨我來。」
螣霄換上衣裳後跟上。
巫宇帶他來到東海之上。
「殿下,出生以來想必是沒見過這麼遼闊的海面吧?你眼前所見俱是東海。」
他說得沒錯,螣霄曾經的自傲被打碎了,以前他的騰雲駕霧,原來只是遊走入海。當時他以為水外面的世界是空無的,他的世界觀只有那片海,而且是海裡。
他驚詫又興奮地望著這個嶄新的世界,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現出碩大的龍身,他興奮地在海面上空盤旋打轉,然後像旋風似地往上,再向上,直到捲入天際。
倏忽,他又落回黑衣的身邊,「巫宇!你說的沒錯!這裡更好玩,寬大廣闊,而且,我真能自由自在地玩轉雲霧!」
螣霄開心得和孩童別無二致。
巫宇笑而不語,見螣霄興致高昂,良久,才啟齒:「殿下想不想見識更好玩的事物?」
「什麼事?」
巫宇教他操縱海浪和雨水,螣霄不知,這些是只有龍王下令才能做的事。
他玩著豪雨和巨浪,隨心所欲的操控雨量和浪高,玩得不亦樂乎。
玩得入迷,不自覺間,沒察覺腰間的黑珍珠透過豪雨和浪連接的交集線消失,而巫宇也自然隱去。
在靈魂隱沒前,巫宇露出真實面容,一臉得逞的狡詐,可惜螣霄看不見了。
之後,就是犯下大錯。
螣霄覺得莫名其妙,惹來上古鳳凰大神交戰,雖然奇怪,和鳳凰打著打著,想說難得遇見勢均力敵的打手,於是卯足全力和對方打得驚天動地。這一場,他打得痛快,待他體力殆盡,卻是被長老們羈拿歸案。
他還來不及問,他犯了什麼罪?就被用力按下,傻呼呼地跪在龍宮大殿。
「孽障!」龍王拿著穿天戟狠狠打著螣霄的背,「一千兩百三十八條性命!整整一千兩百三十八條人命,你要為父說什麼!」
螣霄楞了,「父君,什麼人命?孩兒……只是玩水罷了。」
「孽子!自古以來,掌水雖是龍族天生神能,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,我們控雨操水也是有限度的,你知不知道,你不知道卻隨意興風作浪,讓凡人在這段期間遭遇大難啦!死了一千兩百三十八個人,不是出海的漁民,就是濱海的百姓。」
螣霄懵了。
他本是直挺挺地跪著,聽完父君這麼說,螣霄完全崩潰了,爛泥似地攤在地上,「怎麼會……」
腦海電光一閃間,他想起一個人,「巫宇!必定是巫宇那個小人!竟敢拾掇我做這種骯髒事!」
龍王一巴掌打過去,「別提那小人,他是什麼身份還尚不得知呢!你以為你殺遍蛟族就天下無敵手了嗎?一點腦子都沒有,如今被人陷害還怪得了誰。」
螣霄被打偏了臉,一臉空白地望著大殿最前端的那面牆壁。
父君打也打了,罵也罵了,卻還是痛心疾首地抱著他,母親更不必說了,從頭到尾跟在他身邊,淚流不止。
因為他是龍王之子,未免有相護之意,只得由上面處刑,以示公正。
天上派了二郎神來施刑,剝皮去骨,受盡阿鼻地獄苦難千年。
他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,以前的他再怎麼頑劣,再怎麼自視甚高,也不會胡亂殺害他人,即使是龍宮內的奴僕們,和他們也是相處良好。螣霄始終恍惚,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了這種事!
當一片一片的龍鱗被剜下,螣霄痛得咬唇都咬出血絲;但當一塊一塊的龍骨被剃除,他卻是吐得幾乎無血。
撐到進入囹圄之前,意識朦朧間,他聽見父王在耳畔的小聲叮囑,話中還帶些哽咽。
「霄兒,自你成年時,靈龜元老就不住叮嚀我,萬萬不可讓你恣意離開龍宮,否則日後命運多桀,為父也保不了你。」
「他說得沒錯,為父看著你長大,知曉你品行雖端正,但為人卻是不夠穩重,貪玩遲早會招來禍端,為父始終以為,在為父這般對待你之下,肯定能保得住你,即便攻打蛟族,也深信只要為父在一旁,你便會沒事,卻沒想到……沒想到。」還是讓孩子遭受敵人的算計。
「……霄兒,為父見不著你痛,已施法讓你昏睡千年,醒來後莫怨莫怒,才不違父王這份苦心。」
螣霄哼哼應答,意識越加模糊,像是一朵一朵的花絮飛離。
失去意識前,只記得……
「霄兒,你好生歇息吧!龍珠猶在你體內,你神力仍在,千年後只增不減,只是肉身受苦了,但為父希望你日後無憂無愁地過著,龍珠也被我給封印了,你若醒來,瞅見自個變成軟弱無力的模樣,莫慌,若有機緣,你遲早會東山再起。」
原來他變成這副德性是因為父王,螣霄終於想起。
想起這令他驕傲的姓名真意,也想起令他噁心的巫宇。
巫宇,想到這個卑劣的小人,螣霄就滿懷怒火。
巫宇,敢算計我,本君遲早要將你碎屍萬段!
小不隆冬的小白做出一臉深沈修羅的表情,讓春水怎麼看都看不慣。
她大掌一拍,力道之大,將小白的頭拍得向前差些斷掉,「小白,你表情這麼猙獰做啥,醜死了。」
0 Comments:
張貼留言